鲁西夯歌
人在他乡，耳边总是会不经意间传来某些熟悉的声音。起初以为是幻听，驻足寻找声音的来源，要么是驶过车辆，播放的音乐，要么是小区里，装修施工的操作声。各种耳朵捕捉到的声音，在或冷或暖的空气中，跳跃穿插而来，叩动我的耳膜。电光火石间，和我记忆里某种声响匹配成功。
有时仿佛是有人站在河沿上在喊，提醒打盹的放羊人，羊吃麦苗去了。有时候是“吱呦吱呦”，像极了碌碡在麦场上，被牛拉着轧麦子发出的单调而又绵延不绝的动静。路对面在施工，不知什么机器发出“咣当咣当”声，分明就是我们魏家湾，盖房子垒墙打夯的发出的声音，只是少了那铿锵有力，饶有趣味的打夯号子。
以前，农村盖房搭屋，垒墙砌圈，地基都是要打夯的。所谓的“夯”，做起来也很简单，找一块门枕石，用铁索固定上一根得心应手的木把柄。持柄的人，必须个子高大，虎背熊腰，其余的人，用绳子栓住铁索。眼瞅着夯，听着掌握夯把的人，喊出的号令。“颠啵颠啵起啵”，大家齐应一声“哎嗨”，众人用手抻起绳子，持柄的大汉，借力发力，石夯高高抬起，重重落下，砸在地上。
掌夯的人，要把握夯的方向和序列，土塇的地方，多砸几下，硬的地方一带而过。他喊的号子，就是夯落那儿，下一夯怎么打的提示。几个帮手，听着号子，前后左右，用力均匀，不猛发力。几位年龄大些的人，手拿铁锨跟在夯后边，砸下去的地方，平整下。没有砸好的地方提醒一下，比如樑下边，山墙拐角处。只到整个地基，砸的泛土花，夯落地的声音空洞有了回音，整个地基就算是砸好了，这夯打的完美。
打夯是个力气活，日子在紧巴，打夯这天的饭食也要厚实。午饭包韭菜包子，包子里多放两块肥肉，晚上炒几个盘子，必须有酒。吃的好，吃的饱才有力气。要是谁家打夯，饭食上差强人意，就别怕别人津津乐道了，时不时的就会被提起，“嫂子，今天中午包子不错，调的馅咸淡正好”。
“晚上更好，你二嫂炒菜，我烧火，还有烧肉。怎么也比咱大哥家强，叫你们喝菜汤，吃馍馍”。众人哄的笑起来，被点了将的也会小声辩白几句“那可不是汤，放了一斤肉，那么多粉条，不是包包子来不及吗”。
众人就笑着说“夯打了一半，饿的我都眼花了，换了别人，我早不干了”。
“就是，也就是看在一家人家的份上吧，以后可别瞎省了，该省的地方省，不该省的千万别舍不得”。
五间房，一圈大墙打过头遍，大家就要喝口水抽支烟歇一会了。聊几句村里的大事小情，家长里短。歇息的时间不能长，时间长了人整个身体就凉了。容易感冒不说，继续干就没劲了。这个时候，就要看喊号的人了，“来吧，在把山墙打一遍，就差不多了，早完早喝酒。”
“开始开始，再歇膀子都酸了”。
“来，大哥喊点热闹的号子，要不就没劲了”。
“好，颠啵颠啵起啵，哎嗨。一夯一夯的打，一夯一夯的排，夯打好房子盖起来，明年媳妇娶进来，当年媳妇当年孩，喊我爷爷，嫂子喊你奶奶”。大家哄的笑了，灶上做饭的女人搭腔了“喊你爷爷，喊你亲爷爷也没事，盖房子正缺钱呢，你拿一半行吧”。
“叫我拿钱也好说，黑下咱俩一个被窝”。大家大声的回应“哎嗨”，所有的疲劳都消散开了。
八十年代，我上小学，写作文都会有这么一句话，十一届三中全会，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也弄不明白是什么具体含义。反正日子陡然好过了，麦子也够吃了，三六九的用棉籽油炸丸子，缸里的油也不见少。男人们抽起了金菊，月香大前门，女人们也开始往脸上摸雪花膏了。
村里盖房子的也多了起来，过了农忙季节，打夯号子就连续不断的，在村子里唱响。放了学我就去看热闹，看父辈们怎么打下坚固的地基，听粗犷的夯歌编辑的新词。闻着从厨房里飘来的韭菜肉包子的香气，想自己什么时候长大，也能提绳打夯，高一声低一声的应号。也能呷一口茶，叼着烟说几句大人说的话。
我长大了，结婚生子，可是我没有了打夯的机会。机器夯替代了人工，只不过机器夯声音太大，震的附近的墙都啦啦土。一项古老的技艺，或许应该说是建筑工艺就这么被现代化给消灭了。
除了打夯打地基，修河堤，夯土做墙我也见过，我们村的操场就是这样修建的。用两块板子固定，中间填土，然后用石杵夯打，也算是打夯的一种吧。
诗经大雅《绵》里有这样的词句：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
乃立皋门，皋门有伉。乃立应门，应门将将。乃立冢土，戎丑攸行。
描写的就是古人，夯土建墙，修筑城郭，一边打夯，一边吟咏夯歌的场景。
村里打过夯的人老了，见过打夯的也是中年了，都会说现在的孩子真有福啊！不修不盖都买楼了，盖楼要是打夯，那应该多热闹啊！
壹点号临清魏家湾人：路云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