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糖》
送你一块《石头糖》,
这关乎天赋
创作谈
才朗东主
很多年前,我写了一沓子厚厚的“诗歌”,还以诗歌爱好者的名义,被邀请去了青海湖边,参加过一次小型的诗会。本想认识一位老师,让老师看看我写的诗,顺便学学写诗的技巧什么的。觥筹交错,言谈举止中,我发现我们完全不是一路人。实际上,我不可能融入这个圈子,我甚至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
回来后,我有些失落,也有些伤感。一个人喝了几杯,一把火把我的“诗歌”点燃,从此再也没有写过诗。我至今都认为,诗人是必须有天赋的,不是有文字功底,就能写诗歌。没有诗人那种心境,那种豪情,那种泪如雨下的真诚,就算你写出来,也只是一段没有生命没有诗性的干巴巴的文字。
虽然没写诗歌,但我始终有着倾诉的冲动,诉说的欲望,心中有着说不尽的故事。因为,在中国西部的雪域高原,在雪线以下,在三江源头,每天都发生着很多的故事,而身在其中的人们,很少讲这些故事。于是,我开始写起了小说。
写小说有很多的理论,也有人提出了天赋论,而且很多人都相信。虽然我不是写小说的能手,也不甚了解小说的理论。但我一直认为,写小说是不需要天赋的,写小说只需要内心始终有着倾诉的冲动就可以。写小说的人,肯定需要有敏锐的观察力,扎实的文字功底,持之以恒的坚持,还要多看名家小说。有丰富的生活阅历就更好。至于天赋这事,窃以为,只要你有着倾诉的冲动,那就是最好的天赋。
关于《石头糖》,两年前我就想写出来,因为参与一部电影剧本的创作,就一直没能完成。小说里写信的线索,并非特意设置的噱头,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藏地学校发生的真实故事,至今都被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来谈。但实际上,这不是笑料,我觉得这封信的背后,就是两个民族互相了解,彼此理解,和睦相处的感人画面。那些把不同民族的文化冲突放大几倍来叙事,或是以一种猎奇的心态先入为主的虚构,都是我不喜欢的,甚至令我厌恶。
假如看到我这段创作谈的你,心中有很多的故事,又有着倾诉的冲动,却不敢下笔,我在这里悄悄地告诉你,你就大胆地写出来吧。不一定只有小说家才能写小说,像我一样,你也可以写小说,而且比我写得更好,不信你试试。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给你的论断,或是对于天才与天赋的判断,用新的模式开启自己。生活琐事,和睦和谐,慈悲感恩,爱恨情仇,底层故事,奇闻异事,生命状态,社会进步,国家发展,这些都是你的素材。
这块《石头糖》,我真诚地送给你,你就说甜不甜吧?
《石头糖》
赏读
才朗东主
达洛又准备开车去镇上了,小面包车里已经挤满了去镇上采购东西的村民。
“达洛!快点吧,我们怕买不上石头糖了!”有女孩笑嘻嘻地催着达洛尽快开车出发,故意把“石头糖”这个词用了汉语,车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达洛是郭密村响当当的帅小伙,只可惜他曾经没能上完小学就辍学了,害得他如今只能跑运输,拉人拉货什么都干。还好,勤劳的达洛,长年累月辛苦,也攒了不少的钱,帮家里盖了新房,买上了各种家用电器,还买了只有在镇上才能用的手机。只是手机里只有两个联系人,一个杂货店老板和一位当老师的老乡。村主任说了,达洛是个赚钱的机器。可达洛说,钱是赚不完的,镇上有钱的人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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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石头糖的笑话,总是让达洛抬不起头来。那是上个月的事,那次他去镇上,刚刚让村民下车,就接到了他在镇希望小学当老师的朋友桑杰侃卓的电话。基本不用的电话终于用了一次,达洛高傲着抬头回话。
“没想到你还真在呀,三宝保佑,你赶紧来一下学校!”
“怎么了?我可不喝酒哦,我今天还得回去。”
“先别说了,你快点来一下,紧急情况!”
达洛急忙开车去了学校,桑杰侃卓早已等在门口,身边站着一位捂着小腹的年轻女孩。那是一位女教师,早晨急性阑尾炎发作,医院开刀,一时找不到车。因为班车早上从县城发车,每天一班,中午才能到镇上。桑杰侃卓想起达洛,试着拨了一下,没想到他刚好在镇上。
面包车行驶在去县城的沙路上,达洛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个女孩。她属于那种瓜子脸,洁白的皮肤,单眼皮,长发披肩,有齐眉的刘海,清秀的脸庞带着痛苦的表情,时而还听到她病痛的呻吟。
达洛急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阿绕贾姆,你好好地坚持,医院。”达洛安慰着她。
“我不叫贾姆(汉族女人),我叫罗红!”
达洛有点不好意思,“你懂藏语啊?对不起!我汉语不行。不过,这个名字真不错!”
“别只顾着说话了,快开车,这会儿又开始疼起来了!”
达洛赶紧说:“好好!”
县医院病人不多,女教师罗红的住院和手术很快就安排好了。罗红捂着小腹右下侧说,“谢天谢地,这么快就能手术,要在大城市很难这么快就做手术,我恐怕难以坚持下去。”达洛用汉语说,“曼巴(医生)看你哭得厉害,就马上安排了。”罗红嗔怪道,“谁说我哭了?我只是疼的时候叫几下。”桑杰侃卓急忙提醒,“应该说疼得厉害。”达洛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会说话。”罗红强颜笑道,“你应该说我不会说汉语,而不是不会说话。”
达洛和桑杰侃卓坐在手术室过道走廊里的蓝色靠背椅上等待,达洛有些焦急,就说,“我还得回镇上呢,老乡们可能都买好了东西等待我送回去。”桑杰侃卓急忙说,“今晚你就别想回去了,让他们自己雇车回去。”达洛问,“为什么?”桑杰侃卓笑着说,“我才结婚多久啊,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嫂子的醋劲,我能一个人在县上守着这个女人吗?”达洛摇摇头,“也是,嫂子就是有些神经,我带个女人去你家,她也想办法问出很多事情来。”桑杰侃卓说,“你知道就行了,今晚待着一起守病人,等明天学校派来女教师,我俩一起回去。”
达洛看了看楼道尽头说,“这贾姆还是能忍痛的,刚才进手术室的时候还笑话我呢。不过,小小的阑尾炎嘛,一开刀就行,啥事也没有。”他笑了笑,“去年,阿克香巴做阑尾炎手术从台上下来,自己走着回到病房了。”
“你别说贾姆贾姆的,人家讨厌着呢!罗老师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哦。”
“为啥?”
“罗老师是去年毕业的大学生,长得也漂亮,她没有在城里找工作,直接来我们学校支教了。”
“支教?”
“支教就是不要酬劳,白白教学生,支援教育。”
“白白教学生?她是信佛的吗?”
“这与信佛没关系,她只是喜欢藏区,想改变藏区落后的教育水平,想帮助我们。对教学还特别认真,学生们最喜欢她了。你不知道吗,现在到处都有支教的老师。”
“我看你也喜欢她吧?医院陪她,你自己来。”达洛捂着嘴揶揄道。
“你还别说,要是我没有结婚,我肯定会全力追她的。大城市的女人,哪有这么纯洁的女孩啊?人家都不挣钱,来这样偏僻的地区自愿支教。”
达洛急忙说,“是是,应该是这样。”
手术终于结束了。手术台上的罗红在沉睡,手腕上挂着吊针,由医生护士推到病房,躺在床上。医生叮嘱说是局部麻醉,一小时后可能醒来。醒来后不要让她喝水和喂饭,有事情叫护士,听护士的就行。
天慢慢黑了,罗红时醒时睡,一直没有清醒。叫了护士,护士说没事。到了夜里十二点,罗红终于清醒过来,术后的疼痛像是开始了。看着罗红扭曲的脸部,达洛催桑杰侃卓去叫护士,桑杰侃卓笑着说,“你去找护士。”达洛说,“我汉语说不好。”桑杰侃卓笑着说,“夜班的护士说不定是藏族女护士呢,给你机会认识城里人还犹豫什么。护士要是汉族,就是练习汉语最好的机会。”
达洛叫来了护士,护士说先打个止痛的针,过了就没事了。
天终于亮了。
达洛在罗红的病床边醒来,看见护士又挂了吊瓶。罗红看上去完全没事了,跟护士和桑杰侃卓说着话。达洛揉了揉眼睛,看看已经恢复脸色的罗红,就跟桑杰侃卓说,“一会儿就回镇上去找个活回家。”桑杰侃卓说,“下午可能派人来,我俩一起回,我上午下午都有课。”
护士笑着对达洛说,“你整夜守病人有事没事都叫护士的态度可嘉,只是你的小呼噜不敢恭维。”达洛一时没弄明白,问桑杰侃卓她在说啥,桑杰侃卓说,“护士说司机十有八九是不负责任的,还是老师比较负责任,她是在夸我。”达洛有些怀疑,他说,“那她为啥一直看着我说话呢?”桑杰侃卓笑了笑,没再调侃他。达洛有些不好意思,就说,“好吧,我给罗红老师买点吃的。”桑杰侃卓说,“现在还不能吃,下午再说。”
快到中午了,学校的人还没派来。达洛看出罗红已经没事了,就有些躁动不安,一会儿出去到楼道坐坐,一会儿又出去打电话玩。
罗红让达洛守护她,让桑杰侃卓去书店替她买几本书。达洛怕汉语说不好,就让桑杰侃卓守护,自己去书店买书。罗红躺在病床上写了书名,给了达洛,叮嘱他一定得买上。
达洛拿着那张小纸条,走进书店,看了看坐在柜台旁边的两个人。他把纸条递给一位貌似藏族的男营业员。那人果然是藏族,达洛有些开心地微笑着。营业员看了看纸条,边走边读,“请给此人买《米拉日巴传及其道歌》《西藏欲经》《西藏的神山神湖》汉语版各一本,谢谢!”就说,有两本书在这里,另一本没有,不过,有一本跟那本内容相似的叫《西藏的神灵与鬼怪》,也是很好的书。达洛说,“都拿来。”
营业员拿来了三本书,见到封面上的米拉日巴大师,达洛有些惊奇,就问,“这不是米拉日巴传记吗?”营业员说,“是的,这本是米拉日巴传,另一本是更登群培写的《西藏欲经》,另外那本是写神山神湖的。”“欲经?”营业员说,“你不知道?这是写男女欲望的,是写性知识的书,一般人是不敢看的。”达洛打开书翻了翻,看见好几张男女做爱的图片,还有好多类似时轮金刚的唐卡一样的双身佛的图片,就说,“这本不要了。”
营业员笑着问他,“这不是写着吗,怎么不要了呢》?”达洛说,“她是个汉族女孩,可能写错名字了。”营业员说,“这有啥奇怪的,看这书的人多了去了。”达洛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算了,她不适合看这本书。”营业员说,“不过,这是做学问的人看的,小女孩也许不适合看。”“做学问?”营业员说,“就是搞研究的人,不说了,我也讲不清楚,不买就算了,我放回去。”
医院后,达洛把书递给罗红,说,“两本书我买来了,有一本没买上。”罗红随便翻了翻,拿着《西藏的神灵与鬼怪》说,“这本也不对,不过,这本我也需要。”
达洛悄悄问桑杰侃卓,“那本更登群培的书有,我没买,她是不是写错了?”桑杰侃卓说,“不会写错的,怎么回事?”达洛说,“那不是她看的书吧?她要看,肯定会自己偷偷买的,怎么会公开让我去买那种书呢。”桑杰侃卓说,“你呀,你还生活在古代吗?现在是新时代,时代在变化,看看欲经有啥呢?我们在大学时女老师还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公开提《西藏欲经》,这没啥奇怪的,那是学问,不是黄书。”达洛说,“时代是变了,但女人也不能变成这么没有羞耻感嘛。”桑杰侃卓很惊奇地看着达洛,忽然笑了起来。
罗红问他们在说什么,桑杰侃卓说了这事。罗红捂着嘴笑了起来,一会儿说,“这达洛也太可爱了吧,哈哈,啊啊,我都笑得怕刀口要裂开了。”
达洛看到罗红笑话他,既不好意思又有些生气,就索性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下午得去镇上拉杂货回家。”
“你不能走,得看护我!”罗红说。
“什么?我看你?”
桑杰侃卓站起来,“我俩刚才商量好你在这里看护她两天,我中午就回去上课,也替罗红老师代几天课,等她康复回来。你就帮人帮到底,最多再有五六天就能出院,我会请示学校给你一些补助的。”他拍了拍达洛的后背。
达洛看了看罗红,“这,合适吗?我也不会说汉语,再说,她一个女孩,我怎么办呢?”他有些结巴。
罗红看出达洛的顾虑,说,“你守护一下没事的,我今天开始就没啥事了,这小小阑尾炎开刀,能有啥事呢!你就帮我喊喊护士,或是去卫生间时扶到门口就行。”桑杰侃卓也说,“学校老师少,学生们都等着呢,你就帮帮忙,何况很多学生是我们村子的。”达洛不好推辞,就说,“也是,好吧,反正我也没啥大事,有没有补助没啥的。”
……未完待续
全文刊载于年第10期《小说选刊》
SouthAfricaredwine
九八工作室扎西德勒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