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坚信男友还在山上,但我却不得不放火烧了

大家好,我是罗伯特刘。昨天故事推出后,我就被一片哀求声轰炸了。

△有人来催后续

△有人恨不得续写结局

千金小姐和小乞丐的爱情故事,打动了年轻女孩们。那种没有门第偏见的纯粹爱情,原以为只有影视剧才有。而现在真实出现在女兵张芝的故事中。不管是她第一次见小叫花子时看到的紫色眼珠,还是她独自在血肉模糊的尸体堆中寻找恋人,都让人震撼。而更让人感慨的是60个富家千金,不管家人阻挠,甚至身着旗袍去追赶战车,离开温暖的家庭奔赴战场,去承担连男人们都畏惧的艰难责任。80年前日本兵最怕的中国女人,她们上战场还身穿旗袍

寻找消失的爱人01(点击超链就能看)这可不是因为她们都有桀骜不驯的天性,或者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是国家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战场从未让女人走开。

服务团女兵们出了昆明城,一路上大家都很欢乐,车厢里荡漾着女孩特有的欢笑声。大家相互逗趣,很多人都在开怀大笑。

至于上战场去干什么,估计大多人还没有细想。

离家第一天晚上,住宿在曲靖大营盘,躺在被窝里的张芝,偷偷打开妹妹塞给她的小黄布包,里面有一对金手镯、两个戒指,还有五元钱,她的眼睛湿润了。

那是母亲剩下的唯一陪嫁,现在全部都给了她。这是母亲对她和侯国玺的祝福。

第二天服务团就出了云南省地界。花木兰只是传说,女兵集体出征人们还从没见过,沿途都有群众夹道欢迎,很多人从很远的的地方赶来,给她们送水、送食品,只为看她们一眼。

途中,女生们遇到一批从北方前往昆明训练的航空人员,听说她们要到前方抗日,竟好奇问:“你们就是云南人吗?云南人还有没有尾巴?”

服务团到了贵州境内,更是迎来盛大的欢迎仪式,上千贵州妇女也纷纷上街游行,要向云南妇女学习。经过紧急协商,贵州妇女会当天就选出6名女学生,次日随云南服务团登车出发。

第60军,60个女兵!至此,云南妇女战地服务团团员,全部到齐。

服务团到达长沙后,先暂留长沙并参加集训,这里有第60军的一个办事处。昆明四季如春,很少下雪,长沙的大雪天着实让这群昆明姑娘冷得打颤。

湖南省主席张治中将军,第一天就派女儿前来探望大家,第二天又送来御寒的冬服棉裤,还有每人5元的慰问金。

服务团在长沙的住宿处是一户煤行,虽然打扫干净了,仍处处都是煤灰,60个人全挤在一间,睡觉就在地板上,脚抵着脚,还只能侧着身睡,每天起来脸都是黑乎乎的,只有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

附近的大妈非常热情,常常来拉姑娘们到家里吃饭,一个大妈好奇地摸了摸张芝的屁股,说:“我说嘛!没有尾巴嘛,怎么有人把你们当作从云南来的怪物了?赶快洗个脸,苗苗条条的姑娘,多俊呀……”

当时长沙媒体还以《云南的光头女苗兵过湘》为题,做了特别报道。光头,可能是没见过剪短发的女人。至于苗兵,可能以为云南都是少数民族吧!

女兵们心里明白,沿途能受到这么热烈的欢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前面徒步开拔的第60军官兵,给大家留下的好印象。

除了装备精良,军容威武之外,第60军在湖南境内走了一个多月,军纪良好,秋毫无犯。每当听到民众对第60军的夸奖,张芝心里比谁都骄傲。

在张芝心里,侯国玺就是第60军,第60军就是侯国玺。

第60军原定参与南京保卫战,但尚未抵达时南京已沦陷,因此只能于年元旦返回武汉。蒋介石为了稳定军心,让第60军在武汉进行武装游行,以展示中国军队的军容仪表。

就连德国军事顾问看了后,都忍不住称赞道:“这支军队无疑是当今中国最优良的部队。”

而服务团在长沙待了一个多月,过完元旦后,有几位女生选择奔投陕北,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当时只要是抗战,跟了谁并不重要。

多年后她们才知道,战争瞬息万变,每一次的选择都可能影响几代人。张芝再也没能见过这几个姐妹,也从未获知她们的任何消息。

只要活着,想必过得都好吧。

剩下的服务团女兵乘火车前往武汉和第60军军部汇合,军长卢汉率全部师长、旅长欢迎。

卢汉告诉大家,到了部队就要把长官当成父兄,待士兵犹如兄弟。

军部先借汉口的心勉女子中学,聘请国内知名人士来给女生们讲课,让大家先安心学习。服务团更名为“云南学生军训练班”。

南京沦陷后,蒋委员长拒绝投降,迁往武汉。武汉一下成了全国的心脏,军事上的重地,数十万的军队集结于此,民众抗战情绪十分高涨。

心勉女中位于法租界内,把服务团安置在这里更多是为保证她们的安全,避免日机轰炸。

卢汉是真的如兄长般爱护大家,服务团的津贴立马从二等兵的每月7元2角,提高为准尉标准的每月25元。还让军需处为女兵们量身定制了毛呢的女士军装、皮靴、武装带。

这是她们的第一套女兵军装。

军长当然知道,战场需要的是战士,而不是淑女名媛。但女人终究是女人,这个世界里的男人,有能力时总免不了会怜香惜玉的。

多年后张芝再回想,才发现当年换上的这套女兵军装,昂首挺胸迈步在武汉街头,那竟是她们人生的高光时刻了。

为了展现中国女兵的风采,军部还找来最著名的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给她们拍了一张合影,这张合影后来刊登在英国《大陆报》上。

罗伯特·卡帕拍摄的女兵合影

英国记者还写了报道,标题为《五十五个云南女学生》,想让英国妇女也向她们学习,报道里写着:

“这些女子,虽然来自最偏远的省份,却很可以代表中国的现代妇女了……这些女子摒除了人们对于中国妇女柔弱的那种偏见。”

武汉期间,郭沫若、邓颖超、史良、冼星海、田汉、胡若愚等都给服务团授过课。冼星海还特别谱写了一首《六十军军歌》:

“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走遍了崇山峻岭,到了抗日的战场。弟兄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发扬我们护国、靖国的荣光……”

邓颖超不仅给服务团讲何为抗日统一战线,还和张芝一起卖酸梅汤为抗战募资,一个铜板一杯。

张芝记得邓颖超笑容很甜,总是一副大姐姐的模样,把每一个杯子都舀得满满的。会计出身的张芝,算帐收钱也是一把好手,两人酸梅汤每次都卖得很快。

此时又正值农历春节,服务团加紧排练了各种文艺活动,到各师、团慰问演出。

战士们满眼都是倾慕,很多军官为了能和服务团女兵说上一句话,要想尽各种办法才能走近。

要不是战争,出身贫苦的他们,怎么可能得到这些富家小姐们的瞩目。但现在不一样,他们是小姐眼中的英雄,哪怕明天就会战死。

有一天,张芝到一个团里演出结束,刚出后台就被一个长官拦住了去路。她抬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她最讨厌的熊长官。

熊长官已经知道她和侯国玺的婚约,他拉住张芝,说部队马上就要上前线,像侯国玺这样冲在第一线的,肯定是凶多吉少,让张芝重新考虑考虑他。

张芝又急又气,反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没想到熊长官不仅没松手,反而拉得更紧了。好在军部特务营营长陇耀路过,替张芝解了围。

看陇耀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张芝告诉了她和侯国玺的事,陇耀听了很感概,答应张芝会帮她打听侯国玺的。

张芝当然想尽快见到侯国玺,但国家处于生死存亡之中,个人的私事是不应该被多想的。

参加战地服务团,刚开始是为了侯国玺,但后来就不全是了,特别是几个月的集训,身边每一个人高涨的抗日热情都在感染着她。

爱祖国胜于爱一切,这是张芝从小就接受的教育。张芝决定了,要尽快到最危险的前线去。

年4月,战地服务团在心勉女中结束集训后,女医院参加救护工作了。

此时,中国军队在抗日正面战场取得了第一次重大胜利——台儿庄大捷。

蒋介石本想借机打几个大胜仗,没想到日本军部集结更多军队,再次奔赴台儿庄。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军,蒋介石急调在武汉整训的第60军前往台儿庄增援。

第60军先头部队星夜兼程赶往台儿庄,没想到刚到禹王山脚下就和日军突然遭遇了。

完全来不及准备的先头部队被日军包围了,为了给其他部队争取时间,营长尹国华率部迎战。全营名将士,最终仅一名通讯员幸存。

这名重伤的通讯员是被全营誓死保护下来的,他活着出来是为了告诉大家:他们是如何战死的。

这些装备还算精良的滇军将士,大多是抱着手榴弹滚到日军坦克下同归于尽的,他们之前从未见过坦克这种庞然大物。

卢汉听闻嚎啕大哭,提枪就要冲上前线,被下属死死抱住了。女兵得知消息后,也是恸哭不已。

一个个刚刚还在对你微笑的兄弟,现在已经成了异乡一片片碎肉,谁听了不心痛。张芝只能暗中祈祷侯国玺还活着。

医院,很快第60军医院都人满为患,女兵们配合后勤人员搭起了十余个大帐篷,进行外科手术。

看到前方战事如此惨烈,12名女兵未经军长同意,偷偷搭乘火车上前线去了。张芝听闻后,也独自一个人搭乘火车赶往前线。

禹王山在云南女兵眼里,称不上什么高山。但这是这里的至高点,守住禹王山,是守住台儿庄的关键。

连日交战,禹王山已经被打成地狱,第60军的师和师损失惨重,只有师由于行军路线不同,还未遭受到猛烈的攻击。

卢汉指派师要去快速占领禹王山。可当师赶到禹王山脚下时,却发现日军早已趁乱占领了禹王山,师长张冲对老部下说:“你带着我原来的人马,换我们以前的打法来攻上去”。

张冲和其他军官不同,他并非正规军事院校毕业,而是绿林出身。在早年的绿林生涯中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有他自己独特的战斗方法。

师竟然就这样奇迹般收回了禹王山。

夺下禹王山后,就是艰难的守山。敌我双方就这样围绕着这座小山轮番争夺,尸体在这座小山周围一层层叠加。

张芝她们到了禹王山附近的麦地时,一阵炮弹打来,大家慌忙趴在麦地里隐蔽。女兵们解下腿上绑带,把慰问品绑好背在身上,匍匐前进爬到运河边过了浮桥,来到山脚下张冲的指挥所。

一直受到欢迎的女兵们这一次没有得到欢迎,也听不到“女孩能上前线真是好样的”这样的话了。

张冲师长也傻眼了,让姑娘们赶紧回去,真的是太危险了。

想想看,前方厮杀的从来都是男人,突然闯进几个女人,还不叫人疯掉。他们该以什么样的姿势才能在这些姑娘面前死得好看一些?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她们留下。但十余个女兵对着张冲齐声说:“弟兄们不怕死,我们也不怕!”

在所有滇军将领中,张冲性格一直很鲜明,从不按常理出牌。现在兵荒马乱,独自让几个女兵回去也很危险,想想还是留在师部安全些。

13个女兵就这样被留在了前线。

她们从来不知道可以那么长时间不洗澡,她们从来不知道可以在脏乱的战壕睡那么香,她们也不知道炮弹声听久了和家乡过年的炮竹声一样,很快就木然了。

但女兵们的突然到来,让前线阵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女兵们到师部指挥所去时,发现会议桌上还摆放了一瓶野花,女兵们很是好奇,抬起野花一看,花瓶竟然是一个凸凹不平的炮弹壳。

后来女兵们看到炮火袭击的石缝中竟然还有山花在开放,也想仿效一下张师长,准备采些野花送给火线的官兵们。

大家兴高采烈爬到山上去采野花,没想到把鲜花献给战壕里的战士时,一个个战士都把手缩了回去,有的还把手藏在身后,谁也不要。

弄得女兵们既莫名其妙,又十分尴尬。跑去问张冲,张冲哈哈大笑,说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去问清楚呀。

原来战场上忌讳带“花”字的东西,没有人愿意被挂花、带花。女兵们一听,赶紧把野花丢到阵地,说那就送给小日本吧,让他们都被炸开花。

其实,要不是那天在战壕意外听说侯国玺所在团将士大多壮烈牺牲,张芝不会公开自己的恋情。

但现在为了能尽快找到侯国玺,张芝只能一个一个战壕去询问。

可她走遍了禹王山的前沿阵地,都没有侯国玺的消息。张芝每天看着无数年轻的生命在炮火中倒下,她的心就揪着痛,侯国玺随时可能像他们一样,永远消失。

她不愿去想,或许侯国玺已经消失了。

第60军在禹王山一带阻击了日军27天之久。最终,日军不得不绕开第60军防线,从微山湖行军。

日本兵很害怕这些南蛮兵,军医井次朗被俘后,除了好奇中国女兵的护身符,还特别问每个南蛮兵背后都背着一个圆筒,是不是新式掷弹武器?

其实,那只是云南人特有的水烟筒。

在禹王山阻击战中,双方军队的伤亡人数一度接近1:1,这在抗战初期是极为罕见的战绩。

能够取得如此耀眼的战绩,多年后,参战老兵、将领后人和专家学者都一致认为,和妇女服务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战场生死之间,能见到家乡的姐妹,吃到她们冒死送来的云南特产,前线的将士怎么可能退缩?肯定誓死也要拼到底,那是一个男人的血性。

随着战事转移,第60军终于接到撤退命令,士兵们松了一口气,但张芝的心却更加沉重了,她没有一刻得到安宁。

她全身的伤都在疼,背熊长官两条腿都磨破了。她的心更痛,侯国玺至今生死未卜,可她就要撤退了。

难道这次真的要永远失联了吗?

张芝上前线找未婚夫的事,早已传到师部、军部,师长们都下令帮着找,但没有找到。

大家都劝张芝想开点,侯国玺肯定是牺牲了。但张芝总觉得侯国玺没死,一定是像熊长官一样,缺胳膊、少腿躺在禹王山死人堆里呻吟着,等着自己去救他。

大部队撤退到运河边,张芝死活不肯过河。几个女兵从浮桥上挤了过来,准备将她背过桥。

张芝摇摇头,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说:“我不想走,我想留下。”

女兵劝她醒醒,不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她得先想清楚自己是个战士,然后才是女人。

张芝被强行拉来运河,汇入大部队中木然前行。

突然,特务营营长陇耀追过来,对搀扶张芝的女兵说:“你们先走,我找张芝有点事。”

陇耀拉着张芝就往回走,浮桥上都是向前走的部队,俩人从人缝中逆向运行,受阻的士兵扯开嗓子就开骂。

有两名军官认出了陇耀,想着他过桥肯定有事,帮着分开拥堵的人群,这才挤了过去。

陇耀告诉张芝,刚刚特务团侦察员回来报告,第60军撤了后日军也撤了,禹王山现在是一座空山。最后带她去找一遍,找到更好,找不到也好死心。

陇耀说不清为什么要帮一面之缘的张芝。他亲眼目睹张芝对熊长官的厌恶,也听闻张芝冒死将熊长官从阵地上背回来。

这些也许都是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张芝对侯国玺的坚守,对战场上这些随时可能没命的将士来说,似乎没意义,似乎又很有意义。

张芝坐上陇耀的车,她眼睛看着车窗外,沿途全是残垣断壁的村落、布满弹坑的山野。抵达禹王山后,张芝跟随陇耀和两个士兵向山上爬去。

不一会,陇耀停住脚步,说到了,就是这儿了。张芝停住脚步,猛一抬头,急忙捂住了嘴巴,人摇晃着要倒下。

旁边的三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她的异常。因为无论是谁,都会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这是一块几经易手、来回杀戮的战场,如今没有了撕杀的呼喊,没有了枪炮的轰鸣。

比较起那天晚上独自一人爬出去翻刨的情景,寂静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却又热闹得令人骨酥肉颤。

说尸横遍野不妥当,当然,如果把这些堆压着的尸体铺开来,也许就铺严了地面,不过更多是尸体的碎块,有的已被酷热的太阳,晒得变成了一块块的干巴。

说血流成河也不妥当,是凝固了的干血块遍地,张芝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也跟着凝固了。

血腥味呛鼻,成群、成团的蚂蚁、蛆和苍蝇密密麻麻叮在上面蠕动,巨大的蚂蚁在忙碌搬运,绿色的苍蝇在饱餐,它们竟成了血腥杀戮最大的受益者。

张芝傻眼了,这些躯体为了守护祖国的土地而破碎,现在却被弃之一顾了。难道这就是战争的目的?

陇耀命令道:“张芝,你跟着他们两个,他们翻,你看。”

两个士兵一翻动,成千上万,甚至更多的苍蝇飞了起来,包围着人,在耳边嗡鸣的声响,胜过枪林弹雨给予人的恐怖。

两个士兵一边翻,一边把一具具的尸体交叉着、中空地堆码起来,许多尸体根本就是无法搬抬的一堆碎骨、腐肉。

还能辨认什么?

张芝被汗水和泪水浸得透湿的脑袋摇晃着,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说:“大哥,别翻了,我求求你啦!”

陇耀沉默了一会,说:“行吧,烧了!”

两个士兵把背在身上水壶里的汽油泼撒在尸体上,一堆火焰被点燃了起来。

蚂蚁在逃窜,飞腾起来的苍蝇黑压压地罩在头顶之上,带着血污落在脸上,令人发抖,令人恶心得翻江倒海想呕吐。

苍蝇、蚂蚁拼死逃命。两个士兵架着瘫软了的张芝,也逃离了这座尸山火海。

等他们走到山下,回头看时,整个的山头都已经被熊熊的火焰吞噬了。

张芝心里愤愤不平,为什么敌人的尸体也要一道享受这火葬的洗礼?

张芝一辈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生命之躯一旦倒下,就可以不分敌我地相拥?为什么生命之血一旦流出,就不分敌我地相混、相融在一起了?

既然可以这样无间地相拥、相融,那又何必舍命地厮杀?

重回行军队伍的张芝神情恍惚,不论身边的人呼喊她,摇晃她,都没有回应,只是木然地走着。

她口中自言自语:“……找,不找了,再也不找了。”

女兵们被张芝痴呆的神态吓到了,拖着她往前挪。撤退部队在边山羊地区停留一天,进行整编。原十二个团整编为五个团。

张芝昏睡在农户家的床上,叫道:“我的男人在这儿,我不能走开,我不能走开……”

虽然医护已经给她打了针,吃了药,但张芝还是高烧没退,额头会烫手,一直在不停说胡话。这样下去,明天怎么还可能行军啊?

房东老大娘走进屋对女兵说,听说张芝是去山上死人堆里找她男人才这样的,在农村看来是七魂八魄丢在山上了。试一试她的土法子好不好?

几个心急如焚的女兵当然说好,她们听大娘的指挥,抱了一些稻草、柏树枝进屋,在张芝的床边点起了火。

大娘先用一些黄、白的纸钱点燃了在张芝的头顶和身边绕圈,然后让大家把张芝扶起来在小火堆上跨来、跨去三个来回。

次日凌晨,阳光射进了农舍窗户。张芝仍然昏睡着,但烧好像退了不少,部队马上就要出发了。

军部商议留两个女兵陪她在这儿,养好了病再来追队伍,并给她们留了生活费,只要部队驻扎下来,会派人来接她们的。

一切都安排妥当,突然张芝坐起来,说:“我好了,我能走,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大家都愣住了。不知道是药后来起了作用,还是柏树枝有安神镇静的功效。不管怎样,失魂落魄的张芝好了。

但比起在前线战壕里,对女兵来说撤退行军才是最悲惨的。空中是轮番轰炸的日机,地面是日军的围追堵截。她们身上的衣服早已又烂又脏,齐耳的短发里也长满了虱子。

几个女兵忍受着饥渴和伤痛,负重几十公斤,沿途还要帮助受伤的友军战士。很多被滞留在路边的重伤员,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部队从眼前经过。眼神中的绝望让女兵们不敢直视。

张芝随军撤退抵达武汉后,医院了。伤员太多了,医院已经容纳不下,又搭了无数的大帐篷。

服务团女兵常常几天几夜不能合眼,护理换药、喂水喂饭、洗衣缝补、代写书信、掩埋遗体。她们承担着怎样的角色?

是护士、母亲,恋人、姐姐、妹妹、天使……

有一天,医院护理伤员,突然听到有伤员在激动地大叫:“如果少了一条腿,我还怎么打仗?还不如死了算了!”

张芝竖起耳朵仔细听,虽然声音有些沙哑,但这声音太耳熟了,她丢下手中的活,急忙跑过去一看,果真是侯国玺!

她愣在原地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流。

原来侯国玺在禹王山阻击战中,医院,后因感染医院了。已经拖了快一个月,医生诊断后必须要截肢,他才大声叫喊起来。

侯国玺见到张芝更是又惊又喜。他知道有个女学生服务团到了前线,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毕业多年的张芝也来了。

不管怎样,侯国玺还活着,这对张芝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她第一时间将侯国玺接到了第60医院,想重新会诊。可惜医生还是决定要尽快锯腿,不然连命都难保。

她了解侯国玺,要是没了腿,他那么好强肯定是活不下去。

想起行军途中发烧的经历,张芝不愿放弃,四处打听,终于问到当地深山有个神医很厉害。

在一个老大娘的帮助下,张芝找了两个农村小伙,趁着黑夜轻脚轻手地走到侯国玺的床前,背着他悄悄走出了帐篷,三人用板车将他拉到一座山脚,再轮流背着往山上爬。

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到了半山腰,四个人都累得坐在地上不能动了。年轻的弟弟忍不住抱怨:“这么大的山,去哪儿找这位神医呢?我妈也就是听到乱说。”

张芝也有些着急,眼看天马上就要黑了,下山不可能,留在这大山上,恐怕会被野狼吃掉。她赶紧起身,准备去周围收集一些柴火,天黑前得先点燃篝火,防野兽袭击。

就在这时突然发现树林中有一闪一闪的红点,刚开始还以为是野狼的眼睛,后来发现竟然是灯光。张芝丢下柴火,一起架着侯国玺向着那红点走去。

那是一块平地,有间小木屋,门打开后,一个白胡须老人走了出来,门内的火上正煮着东西,香气扑鼻。张芝来不及细说,扑通先跪在老人脚下。老人将张芝拉起,说有话屋里讲。

吃了热乎乎的稀饭、窝头,两个小伙躺在火塘边就睡着了。老人查看了侯国玺的伤口,摇摇头说伤口拖的时间太长了,他也治不了,天一亮就赶紧下山,保命要紧。

侯国玺一听,一下绝望了。张芝没有放弃,她又跪在老人脚前苦苦哀求,并捧着出征时妹妹塞给她的那个黄色布包,递给老人。

老人拨开了她的手,说自己是个山野之人,要这些东西有何用?他的药是采来的,黄金也买不到。张芝没有放弃,老人走到哪里,她就跪着跟到那里。

看着倔强的张芝,老人又耐心解释,不是自己不救,是自己现在没有把握治好,留下来说不定命就废在自己手上了,下山还能保命。

张芝听闻,跪着说可以立下字据,死就是命,绝对不会有半点埋怨之心。侯国玺也爬了过来,说自己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小叫花子,要是没有了腿,还不如让他死了。

老人思量了很久,叹口气说,那他就碰碰运气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人已经上山采药,到了天黑才回来。此后他每天如此,早上带干粮去采药,晚上带野菜回家。

张芝则每天在家做饭,照顾侯国玺,给他换药护理,虽然远处还是有炮火声,但这确实是少有的宁静时光。

俩人憧憬着战后的幸福生活,张芝有些难过。侯国玺安慰她说绝对不会娶姨太太,张芝不会生养,他们可以领养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

侯国玺的腿就这样奇迹般好了起来。在山上一个月后,老人让张芝医院慢慢疗养,部队伙食比山上好,便于侯国玺快速康复。

张芝离开时,偷偷留下自己的黄色布包,感谢老人救命之恩。

可等他们满怀欣喜回到武汉后,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张芝和侯国玺回到部队后,医院疗养康复,她也回到服务团继续参加救护工作。

禹王山阻击战后,蒋介石对滇军的表现赞不绝口,希望龙云能再派一个军上前线。

龙云当即派第58军开赴前线,又从两军各抽出一个师,编为新3军,张冲因指挥禹王山有功,升为新3军军长。三个军奉命组建为第1集团军,由卢汉任总司令。

年10月,日军逼近武汉,武汉会战打响。此时卢汉突发急性阑尾炎去就医,三个军无法统一指挥,第1集团军负责的防线失守。

张冲本想率新3军走崇阳的山间小道,去支援58军。无奈到达通州时,通州也已经失守。遍地是冒着烟的废墟、断垣,烧焦的残骸,凄惨的哭声,早已是人间地狱。

让女兵们触目惊心的是,日军还使用了毒气弹,爆炸后散布的糜烂瓦斯只要一碰到,皮肉立即就烂成一个洞,很短的时间就会化脓、生蛆。

女兵们处理伤口时,必须先拈出蛆来,刮去烂肉后才能消毒、擦药。张芝每次都是双手颤抖着,用竹签从战士的伤口洞里往外夹蛆,然后忍着恶心和恐惧,含泪处理完伤口。

部队在山间小路艰难行进,女兵扶持伤员缓慢前行,追赶一直向北撤退的大部队。战局急转直下,又缺少总指挥,抵达九宫山后,张冲萌生了要脱离部队,留下打游击的想法。

一天深夜,一个平时不算太熟的军官悄悄找到张芝,想让张芝赶几里路,给张冲送封信,这封信事关重要,关系张冲、滇军的安危。情况紧急,他不便见张冲,女兵去比较适合。

张芝接过信,在一个男兵的陪同下,连夜将信安全送达。后来张芝猜想,找她送信的军官可能是共产党。

接到信后,张冲没有脱离部队去打游击。很快战后追责,将领们果然将第1集团军武汉失守的责任全部推到张冲身上。几天后,处分的命令下来了,以张冲“指挥失当”为名,撤职查办。

这可是杀头的罪名,龙云和卢汉向蒋介石求情,遂将张冲调回云南赋闲没有深究。

张冲回昆前,特别找到张芝,说他还有最后一点权力,听说之前几个女兵患上痢疾已申请回昆明治疗,如果张芝想回去他可以带她一起走,修养好想来再来。

张芝虽然很想回家,但她认为张军长打鬼子那么优秀,现在却不让他打了。自己是从几千名女学生中被挑选出来,更应该珍惜留在前方抗日的机会。

她拒绝了张冲的好意,继续跟着第60军辗转各地。

沿途不是骨瘦如柴的难民,就是饿得只剩两只大眼睛的小兵。每天晚上睡觉前,女兵们都会说起,看着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实在太可怜了。

大家说张芝胆子大,让她找卢汉总司令反映反映。

张芝带着女兵找到卢汉,说服务团下连队教唱歌时,有的士兵饿得有气无力,连歌都唱不动了,路上也常见到饿死的小兵。这些兄弟都饿成这样,还打什么鬼子?

卢汉当即安排属下去了解情况,要尽快解决,必须保证让士兵吃饱饭。

年底,第60军进驻赣北,击退日军收复许多村庄,在残垣断壁中,一些失去父母,无家可归的孩子,躲在破墙下瑟瑟发抖。

几个女兵又把情况反应给第60军部。军长安恩溥(原师师长)指示救助难童也是服务团的工作之一,尽快把这些难童收容起来,不仅要养活他们,还要教育他们。

这件事交由张芝主办,政治部协助。这是军里罕见的命令,张芝认真拟了一个规划,确定叫做“第60军难童教养院”,该院随军行动,一切听从军部指挥。

安军长看后一字未改,批准了张芝的建院规划。

第60军在江西驻扎后,张芝带着几个女兵在小宜春找到两间破瓦房,大家一齐动手贴上政工部黄纸红字写的院名——第60军难童教养院。

张芝院长正式上任了。瓦房还没完全收拾好,一个军人跑过来,说安军长看到寺庙旁边水塘边有一个孩子,正在抓水塘里的虫吃,太危险。

张芝和两名战士跑到臭水塘边,只见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蹲在臭水塘中,从头到脚都是粪便,喊他也不回应。

张芝让两个男同志分头去找竹竿,她去找后勤要一些绑腿。然后用绑腿横、纵编成网兜,把孩子像捞大鱼一样兜到井边,再打水冲洗干净,才兜了回去。

正准备为刚捞回来的孩子洗澡,又有一个村民送来了一个小女孩。女孩一家都躲进了防空洞被闷死了,她没来得及跑进去,捡了条命。

没了家人,小女孩每天缩在墙角,随时伸手进衣服里捉虱子吃。张芝赶快把她的衣服脱光了,为她洗澡换新衣服。

在张芝的带领下,难童教养院开办得有模有样。三天就收容难童39名,最大的女孩14岁,最小的男孩4岁。难童和服务团同吃住,每日两餐,每餐一饭一菜。

对瘦弱生病的孩子,张芝更是给他们喂水、喂饭、喂药、抱在怀中取暖,晚上搂着讲故事哄睡觉。

上午早饭前服务团带着男童跑操,早饭后带大家读书认字。很快,难童苍白的小脸变得红润起来,皮包骨头也长成虎眉龙眼。

安军长来看了后,都忍不住夸奖说:“好。你们可是提前承担母亲的职责了。一定要把他们视如自己的孩子啊!”

张芝听了心里一紧,这难道就是命运的安排?让她以这样的方式完成母亲的使命?

收容来的难童,入院后搞完卫生就要登记,可怎么都问不清姓名,江西口音在大家听来都是一样的,那个也是仔、这个也是仔的。张芝一想,不如替他们取名字得了。

于是,难童院的孩子们,男的以强字排列,例如张三强,胡自强……,女的以曼字排列,比如许曼微,李曼丽,王曼蓉……。

到年秋天,军部找到张芝,说奉中央命令,要调第60军回云南保卫大后方,敌人已打到滇西那边了。这次是徒步行军回去,路途太远,孩子们带不走,要赶快送到吉安难民收容所去。

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女兵们对孩子早已有了很深的感情。这突然要送走,还真是舍不得。女兵们忍着泪带着57个孩子,每天行走一二十里,冒着炮火辗转到达吉安,向难民收容所作了移交。

虽然只是短短的三个月,但张芝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母爱,她真心想把这些难童全部培养成人,她想让他们成为勇敢的人,但却再也不想让他们上战场。

可是,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呀?

当时,云南滇西告急,龙云是想趁机将三个军全部调回云南,但蒋介石只准第60军回滇。留下的58军、新3军,参与配合了长沙会战、常德会战、长衡会战等大小战役。

直到年,第60军陆续回到云南,此时,侯国玺已经升为团长了。

路过长沙时,听闻陇耀夫人生了个儿子,回到昆明后,又遇张芝表姐生下个女儿,云南人叫“踩生”。张芝遂将两个新生儿认做自己的孩子,并给干女儿取名叫:敏明。

但此时的昆明,和张芝离开时相比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自从年日军首次空袭昆明后,连续几年有恃无恐的狂轰滥炸,昆明早已满目疮痍,轰炸最惨烈时,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侯国玺没有时间考虑安家的问题,他随第60军驻守云南滇南边防。

而随60军回来的三十余位服务团女兵,除少部分和部队军官结婚依旧留在部队服务外,大多回归原来的家庭。但她们依然牵挂前线的战士,积极参加各种抗战救助后援会,为战士筹款募捐。

年8月16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侯国玺随第60军前往越南受降,第58军、新3军也分别参加了受降,随后被中央集团军吞并。

张芝原想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可以好好经营自己的小家了。但内战骤起,第60军直接被运往千里之外的东北。

侯国玺无心再远征了,他托关系在云南保安团谋了个职位,离开第60军带着张芝到云南边远小城做了个县长。

正当张芝想尽快摆脱战争的阴影,开始新生活时,滇桂黔边纵队率先解放了近百座边城,旧政权的侯国玺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在警卫员的仓皇护送下,张芝花了一个多月,才死里逃生回到昆明。

年年底,云南省主席卢汉宣布昆明起义。此时,侯国玺担任保安团团长,任北门的总指挥。

张芝以为侯国玺起义有功,应该能保一家人平安。

没想到政治运动开始,侯国玺这个旧军官很快被收监关押。张芝找到卢汉,发现卢汉也被监视办公。

走投无路的张芝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以同案犯之名,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也锒铛入狱。

近20年的战场生涯,军人侯国玺无数次死里逃生,受过多次重伤。他全身上下都是伤痕,心里更是,很快病死狱中。

张芝得知消息后伤心欲绝,但因自己身在狱中,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她几年刑满后不愿意出狱,说自己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出去别人不了解情况,反而不利,在监狱大家都知道她,她也习惯了。

后来外面又是轮番运动,张芝一直被留在劳改农场监守劳动,直到60岁给邓颖超写了信,才被平反回了家。其他服务团女兵和后人,也或多或少受到各种磨难。

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只能保持沉默。

出狱后和张芝走得最近的女兵就是段竞强,她抗战胜利后嫁给了一个国民党少校军官,因丈夫一直在后勤没上过前线,离开部队两人回到老家过着平淡而安定的日子,共生育了8个孩子。

而张芝一直独居,曾经倔强的她依旧孤傲。她从居委会找了一份帮人记账的工作,最困难的时期,她每天只吃一碗面条,饿了就吃几颗炒胡豆。

尽管如此,她也从不喝别人家的一口水。直到很老了,她参战前购买的一栋宅院遇到拆迁,她的生活才好起来,可还有什么意义?

大多时候,她都和普通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只有见到苍蝇时,她才会表现出不同常人的惊恐,常常被吓得浑身哆嗦,像发疯一般叫喊:“轰,轰啊!快轰出去!”

没有人会知道,此时她脑子里出现的根本不是苍蝇,而是禹王山那座尸山火海。

直到六十年过去,她们才等来迟到的敬意。几个健在的女兵常常聚在一起回忆过去,那些沉甸甸的荣誉、人们惊讶的眼神逼着她们不得不去回忆。

回忆是很痛苦的,但是不去回忆的话,就更加不能忍受老年的孤独了。

那次偶遇到日本军医战俘井次朗,段竞强刚刚从“台儿庄战役六十周年纪念大会”归来。

当她看到整个“台儿庄纪念馆”还没有一件云南的展品时,段竞强走上台去,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

真实的历史不应该被遗忘。张芝给日本旅游团讲故事时,悄悄交代我去买针线包,按照人头每人买一个送给他们。

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应该记住这段惨痛的教训。

听完张芝的讲述,大家都沉默了。后来井次郎告诉张芝,他战后被遣返回国后,依照张芝战场上所拣到的护身符,找到山川惠,并说服她加入了日本的反战同盟。

听到山川惠这个名字,张芝表情很激动。她很想问问这个女人后来的情况,但她最后什么也没问。

是呀,问她什么呢?她的丈夫为国战死在了异国的战场上,是她们国家的英雄。

而自己的丈夫呢?

也许子弹是个傻瓜,命运才是凶手吧。

张芝当年从战场回到昆明,收养的那个叫“敏明”的女孩,就是故事的记录者。张芝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给干女儿敏明定制过一只铜碗,寓意衣食无忧。这不是父母对孩子很高的期待,但对经历过大分大合的张芝来说,已经足够了。

张芝夫妇送给敏明的碗

而后,敏明花费数年时间,采访近百人,终于完整记录下张芝的故事。敏明说,关于侯国玺,张芝始终不能释怀。她从16岁就开始找他,追着战火找,冒着枪林弹雨也要去为他收尸。可忙到最后,却还是落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故事发出后,有人问我,为什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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