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专写真实故事的故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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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叶小眉对叶远山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他出事那天。
那是年夏天一个平常的午后。
母亲曾慧娟吃完饭在午睡，叶小眉和弟弟吵吵闹闹玩着游戏。夏天的暴风雨说来就来，父亲叶远山拿着蛇皮袋，披着蓑衣出门。
他边戴斗笠边对叶小眉说，我去水库捡鱼了，你妈醒了跟她说下。
叶小眉听话地说，好。她在院子门口，目送叶远山走远。
叶小眉家屋后的山上有个水库。
遇上暴雨天，水库满库，会有很多鱼游出来。排水渠沿山坡而下，变成一条山溪，村里人都喜欢去溪的两岸捡鱼。
曾慧娟醒来后，一边念叨这么大的暴雨捡什么鱼，一边剥豆子准备晚饭。叶小眉和弟弟正在抢地瓜，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寻常。
可是，叶远山再也没有回来。
02
是下午五点左右。
隔壁村的一个叔叔急匆匆跑到叶小眉家。他浑身湿透，神色紧张，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对曾慧娟说出那句，你男人掉进溪里，被水冲走了。
曾慧娟脸上的笑意僵在那。
五秒钟后，她发疯一样地跑了出去。有些慌不择路，被石头绊倒，摔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曾慧娟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叶远山，她和孩子不能没有他。
邻居们都自发地上山去找叶远山，叶小眉和弟弟被留在家里，由伯母看管。
等曾慧娟跑到叶远山落水的地方时，天已经黑了。哪里还有叶远山的踪影，水流湍急，山溪凶险，失魂落魄的曾慧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叔叔伯伯们派人将曾慧娟强制送回了家，他们沿着山溪继续找。
整整一夜，曾慧娟没有合眼。
她抱着女儿和儿子，不说话也不掉眼泪。那时的叶小眉尚且不明白生死，她只知道爸爸没回家，妈妈很伤心，于是她就一直给妈妈倒水喝。
大家找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才在十里之外的河里找到叶远山。
尸体抬回来的时候，曾慧娟直接晕了过去。
到底还是心存一丝希望的吧。希望幻灭的那一刻，曾慧娟的世界也跟着塌了。
这一年，叶小眉5岁，她的弟弟3岁，而她的妈妈曾慧娟25岁。
03
叶小眉是在长大一些后，断断续续从曾慧娟还有邻居们的口中得知父母的爱情。
当年，他俩算得上村里的风云人物。
叶远山出生富农，读书成绩好，是作为特等生被招进县城第一中学的。可是因为家里成分不好，叶远山终究没能上成大学。
没办法，只好回来务农。
不过叶远山脑子好使，加上又是高中毕业，有各种发家致富的点子。曾慧娟没读多少书，但她很聪明，人也活络，叶远山很难不注意到她。
于是在那个大多数还是媒妁之言的年代，他俩自由恋爱了。
偶尔听曾慧娟回忆往事，叶小眉能感觉到母亲眉眼里的幸福。那时的幸福简单而又纯粹，白天干农活，晚上骑着自行车去看露天电影。
牵个手，好像牵住了全世界。
两家条件都不太好。叶远山父亲早逝，母亲在他参加高考那年离世，家里越发的没落。而曾慧娟从小是养父养母带大。这样背景下的两个人，就这样结了婚。
婚后，他们是把日子越过越红火的。
叶远山和曾慧娟开垦了一片荒地种橘子，兼顾做蘑菇生意。叶小眉出生的年，家里已经买了冰箱、洗衣机、电视机等电器产品，这在农村，算得上富裕人家了。
发展到后来，还做起了养猪的生意。
就在叶远山意外去世的前几天，他还和曾慧娟商量，准备重新盖一栋房子。
可是一切都停留在了年的夏天。
04
而且还祸不单行。
叶远山去世后不久，家里的四头母猪连同二十几头小猪全都不明原因地病死。
曾慧娟欲哭无泪。
最绝望的时候，她想过一死了之。可是看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只能擦干眼泪咬着牙坚持。
没有公婆，自己的养父母年岁已高，没人能够帮衬。而往日里处得不错的亲戚朋友，因为叶远山的去世，也渐渐和曾慧娟的关系淡了。
曾慧娟真正体会到世态炎凉。甚至还有人在背后说她是克夫的命，
堵着一口气，曾慧娟是有些拼命的。
她种了水稻种了甘蔗，养猪养鸡鸭，一个女人撑起这个破碎的家。而叶小眉从五六岁就开始跟着干活，洗衣做饭，照看弟弟。曾慧娟心疼女儿，却也没有办法。
但再怎么忙，天一黑，曾慧娟就会回家。
因为一旦天黑了，她就时常出现一种幻觉。在那样的幻觉里，叶远山也在田里和她一起干活。
于是心里越发的难受。
为了从悲痛的情绪里走出来，她逼着自己不去回忆。她想要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看看，没有老公，自己也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
几年下来，曾慧娟手头渐渐存了四五千块钱。在九十年代初，这点存款不算少。而且叶小眉和弟弟，也被她教得又听话又懂事。反正叶小眉觉得自己的妈妈是了不起的女人。
只是，终究还是有太多的流言蜚语。
曾慧娟渐渐意识到，在农村生活，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父母又帮衬不了的情况下，就算她自己再坚强再能干，在外人眼里，她始终是个寡妇。
那些难听的话，曾慧娟可以不听，但她不想影响孩子。
特别是因为干活太多而落下疾病后，曾慧娟终于对自己承认，这个家确实需要一个男人。
05
蓝广平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在这个家的。
蓝广平家在深山，交通不便，很难娶媳妇。一直拖到四十岁，父母过世，他还是一个人。
所以当曾慧娟听媒人说他愿意入赘过来，她决定就是他了，即便他比她大十岁。
是的，如果说曾慧娟的第一次婚姻始于爱情，那么第二次婚姻算是迫于生计。有点悲哀，有点无奈，却也没办法。这一年，曾慧娟29岁。
这个家，在叶远山走了四年后，总算有了一些欢声笑语。蓝广平对他们母子三人也还算上心。
叶小眉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可是二年级的时候，有天她放学回家，看到家里的电视、沙发、收音机、风扇全都打包搬进了一辆农用车里。
曾慧娟给了叶小眉一包衣服和鞋子，对她说，我和弟弟要去你爸爸家生活了，你先去外公外婆家住一段时间，等那边安顿好后，我再接你过去。
是在很多年后，叶小眉才知道，蓝广平当时给了曾慧娟两个选择。要不和他再生个孩子，要不跟着他去山里生活。
曾慧娟害怕再生个孩子，蓝广平对叶小眉姐弟俩就不好了，而且那时她也已经结了扎。所以她选择了后者。
半年后，叶小眉被接到了山里。和外公外婆在一起时，她无心学习，成绩很差，蓝广平找了关系，学校才肯收留她。
这一点，叶小眉是感激蓝广平的。
但在山里生活的那些年，吵架斗嘴是蓝广平和曾慧娟的日常，隔三差五家里就会闹翻天，叶小眉感觉不到家的温暖。
蓝广平心肠不坏，但他脾气臭，很固执，还有点大男子主义。而曾慧娟能力强，干活快，是村里的潮流先锋。
一对比，就有些女强男弱。
很难和睦相处。
家里冷战的那些日子里，叶小眉特别羡慕自己的同桌。她去同桌家玩，才知道真正幸福的家庭是这样温馨。
06
在蓝广平和曾慧娟的吵吵闹闹中，叶小眉发现个秘密。
只要她考试考得好，家里就能风平浪静一段时间。于是，叶小眉很拼命地用学习来讨好他们。
一路就考到了县城的重点高中。
蓝广平很高兴，他觉得女儿给自己长了脸。逢人就说，现在考重点高中可不容易啦，我家小眉在我的监督下，还真的就考上了。
看到蓝广平得意的样子，叶小眉挺开心的。
可是，很快高兴的事就变成了坏事。
学校为了鼓励大家重视教育，将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名字和家长的名字用横幅挂在镇中心的广场上。
然后问题就来了。别的同学都和家长同姓氏，但叶小眉不是跟着蓝广平姓。
于是眼红蓝广平的人开始煽风点火，一看到他就说，哎呦，你养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好风光的？
这话听得是闹心，再加上蓝广平耳根子软，别人这么一冷嘲热讽，家里就闹翻了天。蓝广平说，改姓吧，不改就离婚。
曾慧娟觉得他小心眼，不愿意改。
这一年，叶小眉已经15岁。她劝曾慧娟说，妈，还是改了吧。爸也不容易，别人不都说了嘛，生父不及养父大。
曾慧娟大概没想到叶小眉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她的女儿一晃眼长大了。
这些年，曾慧娟和蓝广平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是想过离婚的。但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后爸，蓝广平对两个孩子并不差。只是没有自己亲生孩子这件事，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叶小眉对蓝广平说，爸，我亲爸已经过世了。不论姓什么，我和弟弟以后都会孝敬您，您不用担心我们跟你不亲。
蓝广平听着这句话，半天没说话，叶小眉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她理解他。
这一年，叶小眉和弟弟都去改了姓，从此她是蓝小眉。
07
改姓后，蓝广平明显开心了很多。
但他还是时不时将那句，你俩不是我亲生的挂在嘴边。曾慧娟就和他斗气，两人越老越像小孩。有时蓝小眉在电话里听他们告状，有些想笑，也有些无奈。
蓝小眉大学毕业那年，曾慧娟和蓝广平开始筹划着在镇上买房。
那段时间，两人经常跑着去看房。蓝小眉国庆节放假回来，看到他俩有商有量地讨论哪个房子好的样子，恍然觉得他们也是感情很好的夫妻。
但终究还是一言不合就吵架，好像不吵架，日子就没法过。
有段时间，蓝小眉是害怕婚姻的。如果婚姻就是吵架怄气，还不如一个人过一辈子。
可有个人改变了她的想法。她在27岁那年，嫁给了他，那又是另外的一个爱情故事了。
结婚一年后，蓝小眉生下儿子。
蓝小眉回老家坐的月子。
她没想到蓝广平那么喜欢小孩，他将外孙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生怕弄疼了宝宝。有时还会整夜陪着，让曾慧娟休息。
后来弟弟结了婚，有了女儿。蓝广平也比任何人都要宠溺。
08
是在那样的景象里，蓝小眉越发的理解蓝广平。
她和弟弟来到他身边时，已经分别是9岁和6岁。蓝广平从来没有经历过小宝宝成长的过程，所以他的心里始终有个遗憾吧。
他将这样的遗憾，寄托在外孙和孙女身上。
可能直到他老去，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是他的遗憾。他在家里时常说你们不是我亲生的，但在外人面前，总是骄傲地说，那是我女儿，那是我儿子。
其实在心里，他是认定了蓝小眉和弟弟是他的孩子吧。
蓝小眉时常劝曾慧娟，别和爸吵架了，他也不容易。
曾慧娟说，放心吧，都这么多年了，我和你爸吵得再厉害，也不会分开的。
这句话，蓝小眉以前不信，她总觉得他们迟早会离婚。但后来蓝小眉信了，这世上有一种夫妻，吵架是日常相处模式，吵架也是一种陪伴。
蓝广平查出急性阑尾炎时，正值两人闹矛盾的关键期。他不敢告诉曾慧娟，但曾慧娟从别人嘴里知道后，医院，尽心尽力地照顾。
蓝小眉的外公重病时，舅舅们不知所措，蓝广平抢在前头背外公移床。那段时间，他毫无怨言地跟在曾慧娟身后照顾老人。
有爱情吗？
一开始没有吧。曾慧娟的再婚，是无奈，是心酸，是大环境背景下的必然选择。那个年代，一个农村女人很难独立养活两个孩子。
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们早已谁也离不开谁。表面相互嫌弃，心里不离不弃。
蓝小眉看着厨房里两个老人斗嘴的样子，像是隔着岁月，看到了爱情。
01.昨天小号更新《我没有等来长大了的余扶遥》，